拉丁文的盎格鲁化，及多邻国

拉丁文的盎格鲁化

英语喜欢把古罗马人的拉丁名字盎格鲁化（anglicize），比如屋大维的政敌马克·安东尼（Marcus Antonius => Marc Antony）、凯撒的政敌庞培（Pompeius => Pompey），基本思路就是嫌词尾-us烫舌，统统砍掉——但也不是都简化，像哲学皇帝马克·奥勒留（Marcus Aurelius）（因为冷门）基本在各个场合都没被简化过——惨遭盎格鲁化的主要是被编排进戏文里、融入了英语市民文化的古罗马名人（这个过程中莎士比亚居功甚伟），体现的是平民大众的需要。

事实上也不单是英国人嫌弃拉丁名字烫舌，同属拉丁语系的法国人也这么干，Marcus Antonius就被简化成了马克·安托万（Marc Antoine）。对这个问题，我一直很困惑。你非要说安东尼乌斯（Antonius）比斯拉夫名字（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Dostoyevsky）还烫舌，咱英国人哪怕日子不过了也非得把它盎格鲁化成安东尼（Antony）不可，未免也有点极端。我猜，可能还是因为拉丁文变格太复杂，复杂到连人名都要跟着变，对两千年前刚走出森林/草原的日耳曼人/法兰克人造成了很大的困扰，所以才搞这么一出。

举个例子。你可以说「马克·安东尼有钱」（Marcus Antonius pecunia habet.），直接用主格原型。但如果说「这是马克·安东尼的剑」，就得把名字改成属格（Hic gladius Marcī Antoniī est.）。如果想跪舔表忠心「我爱马克·安东尼」，就得改作宾格（Marcum Antonium amō.）。若只是打个招呼「你好，马克·安东尼」，又得改成呼格（Salve, Marce Antoni!）对两千年前的一个蛮族人来说，就会很诧异：那个马克什么什么的，你到底叫马尔库斯，马尔库姆，马尔基，还是马尔凯，怎么一句话里改四个名？恁是不是想赖我酒钱？

通常一种语言达到成熟后，总是倾向于从复杂到简单。仅三四百年光景，到西罗马后期，亚平宁半岛的拉丁语就已经比古典拉丁文「蛮族化」了很多，比如五贤帝之一哈德良的名字（Hadrianus），就慢慢变成了意大利语里的Adriano（跟汉语的韵尾脱落异曲同工）。再后来，姓名的变格基本在西欧语言里都消失了，反倒在俄语里还保留着，很有意思。

01-23

多邻国

Duolingo（多邻国）在疫情期间大获成功。由于线下考试受阻，它一度被当成托福和雅思的平替，（英语）考分得到两千多所高校承认。这个红利慢慢褪掉了，但用户数依在持续增长，助推股价重回两年前的高峰。这主要归功于它的游戏化设计，和「花几周学门语言，好去旅游」的低门槛定位。

我花了三个月时间，把拉丁文课程刷完了。多邻国产品野心很大，支持的语种很多，除了死语言拉丁语，还支持人造语言，如《星际迷航》的克林贡语、《魔戒》的精灵语、《冰与火之歌》的瓦雷利亚语。拉丁语课程做得怎么样？用来看个热闹，激发兴趣，足够了——生活化的词汇和句型设计，科学合理的回顾练习，明快的界面，都很不错。但要真想入门，还不太行。

第一个问题，词汇太少。一共才458个词。要想看懂西塞罗或者凯撒的原作，词汇量起码加个零。

第二个问题（也是多邻国的通病），基本没有语法强化训练。这导致它很难胜任语法复杂的语言学习。拉丁语是典型的屈折语，变格变位很多。多邻国课程基本不覆盖不完全时态和未来时态，也没有系统训练变格。比如「他把杯子扔到地板上」(Poculo in pavimentum iacit) 和「杯子在地板上」(Poculum in pavimento est)，「地板」分别转成夺格和宾格。然而app并不解析个中区别。有人很困惑地跑到Reddit的拉丁文版求助，大佬们答复的头一句话就振聋发聩：「把那个受诅咒的该死的猫头鹰卸载掉」。

第三个问题，对拉丁语词序的灵活性覆盖不周。跟中英法西意语不同，拉丁语一般是SOV（主宾谓）句序，但也可以很灵活地调整。「我没打他」可以写成Ego non illum pulso，也可以写Ego illum non pulso。多邻国有时候很轴，只认一种写法。也被疯狂吐槽。

拿多邻国祛个魅，壮个胆，然后搞本《Lingua Latina per se Illustrata》或者《Lingua Latina Familia Romana》，边学边背词，一年半载应该就能真入门了。

拉丁语挺好玩的，非常拧巴，而且完全无用。学这种完全无用的知识，能强烈地体验到「非工具性」的快乐——不做工具人，不在乎能不能把自己卖个好价钱，单纯是为了兴趣，学汤姆10分钟。

04-14

[完]